2012年12月16日 星期日

短訊

研究顯示,有六成受訪者表示以 WhatsApp 短訊示愛。

雖然同樣以文字作媒介,但甚麼年代了,十年人事,造就出恐懼面對、完全失語的族群,那裡還會有人寫甚麼情書呢。

香港宅男遍地,習慣以打機作樂,執筆寫字,都已經是咸豐年前的事。久沒揮筆,頓感害羞,惟有電腦文字輕鬆解決醜陋稚嫩字體,加上自信不足,連說話表達都成問題,自知多說多錯,豈敢借用筆劃,長篇大論地勾出不過是「我愛你」就能總括的思念和愛意。

香港宅女到處,閒時以煲劇消遣,閱讀早就成陳年往事。收到情信,先覺老土,要是拆信後發現全是文字,即感頭暈目眩、反感抗拒,打下對方折扣。加上自己認字不多,文化底蘊薄弱,筆劃稍為豐富的字,便即不懂,若字裡行間引了經據了典,更反應不來,立時當機,然後打開手機,發出對方一則「睇唔明,你想點」的短訊,再隨手將情書捏成紙團,胡亂丟棄,出局立決。

在我讀書的那年頭,「無短訊的手機,無心機」才剛抬頭,屬情書時代的尾聲。隔壁學校女生寫信,不興用信封,改用摺紙藝術。基本上是摺成一個有扣長方體,高超的話,是草莓或雙子心,再相約於早上在地鐵閘口交換,然後互相微笑話別,因為要說的話,都在信內 ── 內裡偶爾還會附上一幀新學年學生照並言惠存。好些信件,我也好好保存著,始終是人生的小小歷史。

今天的九十後一代,不會寫情書。一個月的戀情,去到分手,也靠短訊傳遞,因為「舊訊息應該刪走再沒留憑證」嘛,對不?

2012年12月12日 星期三

澳門真好

還有幾天,澳門回歸便滿十三周年。

同是殖民地,同是中國人,回歸後的澳門,偏偏教港人稱羨,常常痛恨自己不是澳門人。其實澳門,不過是依賴葡人遺下的老本,一個是賭業,一個是古建築,才能帶來興旺的旅遊業。

五百年前的大航海時代,葡萄牙搖指澳門,便輕鬆進駐於此地,直至鴉片戰爭,英國取得香港主權之前,中國南方經濟文化最蓬勃的地方,當然就是澳門。

雖然澳門的地位,日後被英佔香港所取代,但澳門命不該絕,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因葡日的連帶關係,澳門成為華南唯一港口,外間風火連天,這裡卻百業興旺,民眾因朝不保夕,通通撒手一博,賭業抬頭。

戰後,葡萄牙見轉型時機已到,引來一條《承投賭博娛樂章程》,即使備受當時中國學者指罵,說葡人此舉乃荼毒中國人心智之計,罪大惡極,好在葡人一於少理,終究成為澳門的保命符,成為中國人的旅遊勝地。

十三年前,葡國撤出澳門時,將澳府大量儲備,挪作維修葡國在澳門所建的四百年古蹟,只餘下數十億元予下屆政府交接。在很多中國人眼中,此舉分明想埋下「政治炸彈」,根本有心花光儲備,然後拍拍屁股走人,陷澳門政府於死地,非常陰毒,好在葡人一於少理,終究成就了世界文化遺產,成為西方人旅遊熱點。

賭業興旺,讓澳門免疫於沙士和金融海嘯。新口岸金沙娛樂場,在經濟低迷的零四年開業,開幕當天,人山人海,入場人次超過二萬五千人,迫爆玻璃,幾位外藉老闆,在高處俯瞰賭場,笑得合不朧嘴,他們早對中國人心理了然於胸,知道中國人愈身陷囹圄,就更會下注豪賭。

當香港還在陰霾之中捱世界時,澳門的人均收入,已以萬元計算。零八年金融海嘯,澳門政府仍有閒暇大舉派錢,一派派足五年。

澳門賭風日盛,本地澳門人卻沒有染上陋習,牛不喝水按不得牛頭低,澳門人享受賭業帶來的奢華,而非受罪。

澳門地產近年雖呈泡沫化,但相對於香港,居住環境最少讓人有基本尊嚴,而且價格仍然適中。再加上古建築群引伸的建築高度限制,沒有靠害的屏風樓,不需抬頭,便可見一片天空,縱然街道狹窄,空間感比香港更覺舒適。

香港是美食天堂?澳門早就取而代之。香港因地產霸權下,趕盡殺絕了大量小本經營家族式特色食肆,變成清一色的連鎖飲食集團,所謂各國美食,幾乎位處酒店內,成富人專利

相反澳門無地產霸權,美國人懂得中庸之道,刻意將麥芽糖拋在舊城區另一邊,另起爐灶,將螞蟻遷走,不碰葡萄牙人遺留下來的古建築群,結果一面滿是中國人,一面滿是西方人。西方人那區,環境優靜,沒有自由行,自然沒有名店集團,拉高舖價,成就到處小生意食肆,各具特色,平民價格,在地中海格局下,飽嚐口腹。

──至少這裡沒有兇惡的食環署,澳門街邊小販的格仔餅、金錢餅、雞蛋仔,便宜又好吃;還有路環漢記,手打咖啡一流,這種鐵皮屋店面是配搭的特色,轉換香港,早就被政府入紙罰錢罰到結業。

說到這裡,你可能會回過頭質疑說,帶旺澳門賭業的何鴻燊都算做中國人喎,關葡萄牙人啥事?那聽好了:何鴻燊當年是全靠澳葡政府撥出當年的澳門市政廳,改建賭場,亦即愛都酒店營業,沒有葡萄牙,何來何鴻燊。

亦好在澳門政府專重歷史,上世紀末愛都酒店結業,澳門政府沒有說要清拆兼大興土木賣地賺錢,保留整幢建築,才能讓我至今遊澳時偶爾經過,還能夠借景憑弔何鴻燊和霍英東當年如何力抗傅老榕和高可寧,最少不用在一片空曠兼填海得來的土地,對著空氣,幻想皇后碼頭當年的盛大場面。
 
 

2012年12月11日 星期二

漲價西九

西九戲曲中心造價升至廿七億,比預期上漲了一倍,多年前撥款予西九的二百一十六億總數,是否足夠,教人存疑。

雖然無人不樂見美輪美奐的建築,但建築到底不擺設,怎樣運用新起建築,實是一門學問。大興土木建造劇院音樂廳後,場地使用率,以及入場觀眾數量,就是成效的計算準則。


著名歷史學家湯恩比 (Toynbee, A. J.)說過,文明就是挑戰和怎麼應付挑戰。西九的建設之所以如此龐大,就為了回應演藝界經常提出「演出場地全年訂滿,舞台不足」的意見,不過回應的方法,也有高低層次之分,因為野蠻,同樣亦通過挑戰與回應來體現。

的而且確,由香港大會堂,到尖沙咀文化中心,至元朗劇院,預約場地以年前來計算。以為行業蓬勃?翻看門票出售數字,真教人驚訝劇團是怎樣生存著。對著一張張空櫈,首當其衝是劇團賠本,然後是演員氣餒,觀眾也就看得不是味兒 ── 借用政府一句八股文:情況令人憂慮。

香港的藝術文化消費人口,跟劇團演出所需的,本來就嚴重不成比例,日後再落成幾座場地,一星期裡頭又多了幾齣演出,分薄已寥寥無幾的經常性觀眾,營運更加悽慘,惡性循環。歸根究底,問題其實是中學生也懂得分析的供求問題。

現在建築成本上升,說不定屆時場租超越全港最貴的香港演藝學院之價,小本劇團勿指望在西九演出。

說到底,還是地產商得益。怎麼說?為回本,政府希望藉賣西九之地來彌補建築成本上漲的損失,樓價前景如何,可想而知。剛剛爆出了的不過是西九戲曲中心之造價,西九的其餘部份,情況看怕陸續有來。別後悔,快趕上西九地產火車

2012年12月10日 星期一

語文荒誕劇

甫打開電視報章,十中有九滲透了下三濫的中文,不堪入目

世間種種語文,都推祟清淅易明,言簡意駭的表達。故弄玄虛、語意曖昧,均不主張。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一路推進,到最後只會導致「民無所措手足」,故命名實為緊要。從古到今,命名皆是一門講求音、形、意互相配合的專業學問,即使是劇集名稱,抑或報章標題,都不能隨便創作。

古龍名作《天涯‧明月‧刀》,別有用心地借用三個名詞,給讀者藉書名對故事內容產生想像 ── 這是一部關於人、情、江湖的小說。未讀全書,已知一二,拜讀過後,憑書名即能泛起掩卷之意,恨不得砌一壺碧螺春,低頭感慨。古龍中期作品如《流星‧蝴蝶‧劍》,及以《劍‧花‧煙雨‧江南》,亦有異曲同工之妙。

或許是電視編劇們鍾情於古龍著作,連劇名也以類似方式創作,譬如《愛‧回家》及《愛‧無滋》,但卻言之無物,反覺做作。《愛‧回家》,光看劇名,似乎若有所指,但所指的到底是甚麼呢?又難以聯想。如果想表達喜歡回家,中間的符號將毫無意義;若想表達家中洋溢著愛,又並不通順。這樣強詞硬砌,教人摸不著頭腦。

最離譜是《愛‧無滋》,無滋究竟是甚麼意思?生滋的滋,還是百力滋的滋?用字需留意一音多字多義的法則,「賴廖聯婚」、「柯史聯婚」,就是教人啼笑皆非的例子,讀出來聽上去,無滋成了無知,反智至此,溢於言表。

而近期時興的「微」,其毒更甚。任何東西,配上一個微字,恍惚平添身價,獨立創新,自成一格之餘,層次又躍升。例如「微電影」、「微小說」之類,拆穿了不過是短片和短文的包裝,給自己思想自慰,以為自己在拍電影、寫小說?自欺欺人,莫過於此。

語文低落,病徵到處,俯拾皆是。先是詞不達意,後是文意空泛,甚至衍生語言偽術。荒誕劇如《等待果陀》,其中有一個定義,就是毫無意義的說話。香港,你說荒誕不?
 
 

2012年12月9日 星期日

《愛妻家》


在人慾橫流、輕視感情關係的社會,還好有一齣《愛妻家》調劑。

魯迅說過,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勇敢的。糊塗戲班是少有引進日本話劇的劇團,繼《笑の大學》後,可佩服的糊塗戲班,再將日本劇作家中谷真由美的名作《愛妻家》,足本粵語翻譯,並擇於十二月上旬公演,而劇情剛好與聖誕有關,更讓觀眾投入戲中氛圍。


劇情以男女主角的夫妻關係為主軸,逐步引出師徒父女等感情瓜葛,將人倫道理寫得細膩動人,笑淚交織。

出色的話劇劇本,不但有明確的故事主旨,而且寓意的表達,隱藏於對白的字裡行間,再交由演員演繹,藉事說理,婉曲卻清淅,含蓄但坦白,《愛妻家》之能夠在日本掌聲如潮,與此不無關係。

《愛妻家》還為香港觀眾上了一課日本的社會學。中谷真由美主要借助北見俊介和北見紗櫻的夫妻相處,展示出日本大男人主義和小女人原則在結合後產生的問題,以及日本語言文化中,出於諒解體貼的因由,而語意曖昧帶來的誤解,如何影響社會的人際倫理──雖然這種社會文化和香港的不太相乎,但珍惜身邊人事的大主題,卻是大同。

一如日本小說,《愛妻家》的整個篇幅,其起承轉合不像西洋小說般壁壘分明,但情節卻往往教觀眾泛起無止境的思潮,難以自拔,渴望解開腦袋裡,因故事而產生的種種迷思,然而結果又不到最後就絕不揭盅,迫人追看下去。

夫妻吵架離婚後,想以寫真作為紀念一幕,感人至極;最後反高潮的結局,毫不誇張造作失實,反而更觸動心靈,更感悽酸。要是觀眾乃一對夫妻情侶進場,劇情至此,十指必定握得更緊,恨不得即時擁抱表情。

《愛妻家》在香港首度公演,過後必建立口碑,給予時間傳頌,重演看來指日可待,成績也必超卓,但屆時的場地問題,看來糊塗戲班又要多費周章。
 
 

2012年12月7日 星期五

無綫無大將?

電視大戰,無綫有戲劇大師鍾景輝坐鎮,卻不見善用。

到底有否思考過,一位已屆古稀之年,且早已名利豐收的人,何以不安享晚年,退居幕後,到處旅居,悠哉終日,反而繼續於染缸裡打滾,為電視台效力?


原因顯淺不過,就是熱衷演戲。

就像一個賽車手,征戰半生,戰功赫赫,屢獲殊榮,本可急流勇退,為賽車界留下一道永不磨滅的傳奇。但他沒有,仍舊繫上安全帶,戴上頭盔,將車停到賽道上,待燈一轉,踏盡油門,風馳電掣。於他眼中,名利早已成為浮雲,不過是努力的獎勵、實力的肯定。「馬革裹屍當自誓,蛾眉伐杵休重說」,他嚮往的,是在賽道上奔軼絕塵,劃破氣流的疾走,而非其他。

但一個車隊,領隊易了陣容,將寶刀未老、威猛不減當年的主車手,降成副試車手,猶如前鋒改踢後衛,守門走上前線,職位錯配,怎不教旁觀者可惜,怎不教對手恥笑?

現在電視業風起雲湧,大量實力演員投奔他處,唯鍾景輝「雖千萬人吾往矣」,不惜一切,憑他對無綫的信任和忠義,留守無綫陣地。這樣一張劇集皇牌,無綫看不出來,明明可以做清一色的條件,偏偏要雞糊叫陣,似乎不知大會轉以三番起糊了。

鍾景輝戲路廣闊,角色多變,六十多年以來,經典角色數之不盡。他天生一個戲劇人,十多歲即一嗚驚人,好在他就讀培正中學時,雖曾蟬聯多屆學界田徑冠軍,並有意於體育方面發展,難得天公為世人造美,引領鍾景輝步上戲劇之路,出國升學,於耶魯大學修讀戲劇碩士,回流香港,憑其戲劇藝術造詣,給我們帶來豐富的戲劇娛樂。無綫既擁有鍾景輝,那是否應順天命,讓鍾景輝多作戲劇演出,燃燒生命,展露光芒?

雖然鍾景輝在盛年之時,得黃鍚照提攜,加入無綫電視管理層,自我挑戰,從幕前轉到幕後,減少演出,埋沒演戲天份,實是遺憾,但鍾景輝至少有孟嘗君之風,兼能高瞻遠矚,用人擺陣功夫到家,給予機會新人啼聲,捧紅了多少震古鑠今的名人影星。

剛出道的張國榮,無人看好,偏生鍾景輝低價入市,甚至借錢予他過活,又多番勉勵,多年後終成大器。張國榮巨星殞落快將十年,但影響力依舊如昔。還未談及周潤發和杜琪峯等人,亦足證鍾景輝具有眼光。反觀現時,有幾多小生,教人眼前一亮?嗚呼哀哉。

鍾景輝亦曾監製過多齣電視劇集,成績彪炳,連七十後也未必知悉的《清宮怨》,就是其中經典。那句街知巷聞的「老佛爺駕到」,就是出自於此。

多年後,鍾景輝重出江湖,再踏公仔箱幕前,卻因《尋找他鄉的故事》極富個人風格的專業旁述,雖成一時佳話,傳頌至今,但慘遭電視台定型,覺得只有旁白首屈一指。加上電視台舊人流逝,八十後接捧,不識寶貝,將戲劇瑰寶,多用作節目旁述,鮮有給予戲劇演出,甚至安作搞笑之列,亂放位置,似將黃忠調遷伙頭兵,郭子儀派作步槍兵,珍饈當成雞肋,教識貨者哭笑皆非。

事到如今,只好寄情於舞台劇。最近十度公演的《相約星期二》,剛完成第一百場紀錄,鍾景輝於劇中飾演慕里教授,現場演出,沒得重拍,演技一流,賺人熱淚,絕不欺場。早前《金池塘》四度公演,和李司棋大鬥戲法,毫不見老邁之態,如入返老還童之境,精神矍鑠,演技澎湃,教人陶醉其中,恍惚藉舞台告訴我們,他雖有銀冠加冕,但仍能挽二石之弓,對準天空,射那大雕 ── 然無綫卻無動於衷。

香港 ── 自我降格為只貪新嫌舊的地方,覺得愈年老資深的演員,縱有多教人拍案叫絕的演技,自必遭人唾棄。寧可將青澀稚嫩且未成氣候的人,推到前線力擔大旗,並美名藉說給新人機會,致力創新,其實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還不覺痛。難為可以撐起一套劇集的鍾景輝,調到第二三四線角色,殺雞用牛刀,卻不知人家是收視保證,怎不教人無奈冷笑?

「願得燕弓射天將,恥令越甲鳴吾君。莫嫌舊日雲中守,猶堪一戰取功勳。」不知何年何日,歷屆視帝的紀錄,才有鍾景輝在。

2012年7月14日 星期六

與林先生小事

自從上個月開始,每星期總會抽空一天徒步走到附近的一個屋苑裡跟一位我很敬仰的老人家林先生見面,聽他訴說陳年往事,好讓我能完整撰寫一本屬於他的回憶錄。然而踏入夏日,中午的陽光特別耀眼,完全沒有躲避的方法,所以過去的兩星期見面裡,從我按下門鈴的一刻起,都不敢給林先生看到我衣服的背面── 大汗得嚇壞了他就不太好。我決定下次面見開始都早到一點,先在附近的咖啡店休息一下,好讓衣服在空調的環境下乾爽起來,讓我看上去比較自然,好歹也清除一些教人卻步的汗味,因為聽說林先生的鼻子老了還是非常靈敏。

林先生不是一個多話的人,說出來的往往言簡意駭,所以我每每進了門後,互相就只有簡單的招呼,直至我從袋子裡拿出錄音筆,按下錄音鍵後,林先生才緩緩說起話來。他最喜歡坐在那張能夠前後搖晃的小沙發上對我訴說他過往的一些經歷,就這樣搖著搖著,將時光搖回六、七十年之前。

說到情感澎湃之時,他還會拿著紙筆繪聲繪形的對我解釋一些我現在無法實在理解的事,譬如他家族那座已經成為歷史灰塵的澳門院落式祖屋,又或者已經出售了的位於溫哥華的應該有四、五千尺的大屋。偶爾他還會從早年整理得非常妥當的照相簿中,依著照片次序向我訴說他過去發生的點點事蹟。每張相的旁邊都有會幾行眉批與注腳,輕輕交代相片中收錄的是甚麼畫面,以及記載當年的一些感受。有幾次他說到口乾舌噪,打算提起水杯喝上幾口時,總會想到重點要告訴我,結果原本沸騰的水都漸漸涼掉,但杯中依舊滿滿的。我也不敢打擾他的思路,害怕一請他先喝上一口再說,他腦海中意境和感情就此戛然斷掉,興致也被我硬生生的煞住,所以我只得繼續一邊錄音一邊抄寫。

有時候我們聊著聊著一轉眼就三、四個小時,窗外由天光漸變成為天黑,有幾次幾乎錯過午餐或晚餐的時間,好在他的傭人不會因為我們的意識回到六、七十年前而以為我們會因此忘記當下肚子的飢餓,不過即使坐在飯桌上我們還是有一口沒一口的說個不停,縱然飯菜涼了也顧不得,因為回憶缺堤傾瀉了就一發不可收拾。杯盤狼藉後,我們又會回到客廳那邊繼續談下去,要不就是到電腦檯那邊看他親手製作的Powerpoint ── 是的,已經八十五歲的他完全沒有與社會脫節,而且偶爾也會像我們這些年青人一樣藉著Youtube來消磨時間,甚至每天收看「蘋果動新聞」。

每一次的離開我都依依不捨,但我總不能硬要這老人家陪我聊個通宵。他跟我說再見時就像見面打招呼一樣毫不拖拉,而且是突然而來的一句:「好了,我眼睏,下次再聊吧。」然後就會脫下眼鏡揉揉眼睛,嘴巴像被糊著再也難以張開,彷彿從幻境返回現實。面對如此,我則只好在旁邊安靜地收拾,慢慢接受熱情瞬間轉為平淡的那種失落。

林先生好心送我出門,我們互相揮手一下我就把門關上。每次我獨自在電梯大堂等候時心裡總是不禁默默念起楊慎的《臨江仙》 最後幾句 ──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 林先生,我們下次再見。